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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施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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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眼秋息,京官調動。螢宮殿下由原本太宰帥之任,拜兵部卿宮位。再封勳綬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可說是權傾朝野,無人敢與之抗衡。

同月,源氏大將訪雲林院,埋首通讀天臺六十卷。遣派心腹之人往宮中送來山中紅葉,意表相思之情。中宮收下,仍以公事公辦的口味回覆他。這叫源氏公子心中甚為苦悶。不甘心之下借著探望東宮的名頭進宮。

先是去晉謁了陛下,不見意外地兵部卿宮也在此處。正值空暇之際,三人不覺閑話起今昔起來。其實,源氏大將本不願多見兵部卿宮。二人之間的對比實在是太過明顯了。光公子雖有封賞,可和螢殿下比起來實在是拿不出說頭。

二人的交情也不比小時候那般的純粹簡單。幾次交鋒下來,敗多勝少,反而惹人尷尬。若只是面子上的交談倒也還罷了。可偏偏他今日有所圖,別人或許看不出來。但是源氏大將總覺得在螢宮面前無處遁形,任何偽裝都瞞不過他。

倒是皇上的容貌越來越像先帝了,但是氣質並不會那麽柔弱,溫和卻也富於堅持。源氏見了心裏又是懷念又是愧疚,神色流於覆雜,可依舊不損美麗。

幸而這三個人都不是俗人,縱沒有一些交心的東西可談,那等風月詩情可是不會缺少的。趁著二十日之月終於露出,如此情致當是風雅一些為好。

“這樣好的月色,應該做些管弦之游才是。”陛下興致勃勃地提議道。他已許久不曾拿起心愛的笛子,此時倒有些迫不及待。

螢在一旁附和笑道,“若是陛下不嫌棄臣弟琴藝拙劣,還請恩準臣弟相伴。”

朱雀大呼善也,叫人去取了樂器來。源氏今日前來本另有目的,倒也不打算多在此處流連,急需一個托言的借口。思轉了一番,他開口說:“說起來,最近東宮殿下也在學琴吧。”

“正是呢,”說到這個陛下忍不住發笑,“那個孩子也不知怎麽了,非說要與螢一樣厲害。凡是螢會的東西,他也要會。可真是可愛得緊。”

這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發生在陛下齋戒結束後。在朝陽舍教導東宮的大儒正是朱雀和螢之前的老師。提起螢皇子殿下之前的才情,這位大儒真是如數家珍。講到每一處,都能說出螢殿下如何如何。東宮聽了真是又欽佩又不服氣。

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四皇兄如何厲害,但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幾天下來,泉立誓自己也要和兄長一樣厲害。螢宮殿下擅畫,他也要學;聽聞螢宮琴藝一絕,有把平日叫嚷著煩悶的琴從角落裏翻出來,嘟著嘴巴練指法。

朱雀回來時就看到這個孩子一副好像馬上就要來不及的不服氣表情。螢還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,一邊挑剔著色彩用得過於濃厚,一邊又說他撥弦的指法錯了。氣得東宮耍賴撒潑,就差在二人腳邊打滾了。

實在看不下去的陛下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安慰好東宮,告訴他萬事急切不來。又舉了許多例子,就說書法一途,螢宮殿下在東宮這個年紀絕沒有他寫得好。另一邊螢殿下眉毛一挑,正要開口辯駁就被陛下狠狠瞪了一眼。只好默默閉上嘴,假裝這是事實。

在泉萬分懷疑的眼神裏,朱雀篤定地說了好多遍這是真的。才把這難纏的孩子給安撫下來,開心地丟下筆,扯著兩位兄長說要出去玩。

“記得父皇也曾叫我把東宮視如己出……這孩子,小小年紀已然寫了一手好字。我自己並沒有什麽長處,日後可要指望他許多了。”

聽得陛下這樣說,源氏心中十分猶疑。可見陛下表情真摯不似作偽,又不由幻想起來。若是陛下真的那般喜歡滿意東宮,憑泉與自己的關系,那到了以後或許很多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艱難。重新感受到順暢舒意的機會不可謂不小。

他以前不關心這些事情,或許說覺得沒有必要費心經營。但經歷幾番跌宕,感受到了世態炎涼,還是嘗到了那等權勢的好處。

不過,大將之君也沒有忘記今夜來的目的。趁著話題還在這裏打轉,他忙接上說:“據說今日中宮之君要退出東宮的宮殿。父皇曾囑咐過我,她又別無保護的人,同時又是東宮的母後。實在不忍心不照拂她。此時應當要去拜見才是。”

中宮退居三條宮實在難得進宮看望自己的孩子。東宮雖然不說,可心中如何不想念自己的母親呢。他凡事顯得聰明伶俐,但終究不過是個孩子而已。

雖然源氏公子這話提得有些突兀,但陛下以為也只是他一時想到而已,並無察覺其他不妥。便點點頭,應答說:“你說得也有道理,合該去探望一番。”

源氏公子心中大喜,忙站起身來,“今日不能陪皇兄皇弟一同作樂游樂了,之後再有此等雅興再會吧。”

說完,他下意識地往螢宮那裏看了一眼。見螢只是笑著,並未露出那等讓自己擔驚受怕的表情。光源氏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。朱雀倒也不怎麽挽留,只交待了幾句,便叫人將源氏公子送出去了。

送走了源氏公子,空氣中那等如重櫻一般的香氣便也淺淡下來。冷月清輝,風吹樹影,屬於秋日的涼爽氛圍彌散開。令人感受到身處安靜時的愜意。

看著螢一言不發,表情閑適地調著琴弦。陛下剛才略有些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。這才是與真正親密人相處時的感受。方才雖是閑話,但依舊讓人覺得有些疲累。

“累了?”螢撥了撥琴弦,確定音調是對的,隨意奏出半曲來。

這樂聲極好地寬慰了陛下有些勞累的情緒。朱雀放松了身體,十分隨意地回答,“倒也還好。只是有些想不到光會到這裏來。”

螢自知源氏公子到底為何進宮,並不搭話。這琴已取來,月色也當正好,沒有理由錯失良機。遂攜了偶爾看得的新曲子為陛下彈奏起來。

近月來,宮中流傳著一些不好的流言。說是源氏公子和尚侍之君之間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。他自己有時亦能察覺出一些蛛絲馬跡。

但其中隱秘實在是太難以啟齒,況且陛下對禦匣殿始終抱著一份愧疚之心。又知此事乃是在入宮之前便已發生,非始於今日也是無可奈何。既然二人情投意合,也便不多加責難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。

至於螢宮殿下他對陛下的舉止做法並無何等不滿之處。既然是朱雀樂意的事,他當然不會阻止。螢宮有著自己的打算,最終目的為何恐怕連朱雀都不能預料吧。

源氏大將趁中宮退出東宮之時抓緊時間見了心上人一面,奈何中宮表情如何冷淡,這讓他心情十分不虞。竟也沒說幾句話就退出來了。連東宮殿下那戀戀不舍的表情都沒有註意。

泉皇子自然是舍不得母親過早離開自己的。習慣了早早就寢的他此時竟還在此處守候,大概是有意等候母親退出的樣子。

做母親的心中有無限別思離情,如何不舍細心囑咐,依舊放心不下。奈何那孽緣之人由在旁邊,實在不敢多留時候叫人看出破綻來。也只能各自告辭,抹著眼淚退了出來。

源氏大將因為沒有達到目的,心情憤懣地離開東宮。路上偶遇了皇太後長兄藤大納言之子,叫做頭之辯的。他是當今俊美且最得勢的年輕人,忽遇到源氏大將一行含蓄警覺的隊伍。於是佇立片刻,低吟:“白虹貫日,太子畏之。”

光源氏聽到內心甚是不悅,卻也無可如何。據悉皇太後近來心境不佳,脾氣甚大。故而連她身邊親近的人都要如此肆意放言吧。大將之君雖然十分惱火,也值得強忍著,偽裝平靜。

只是回去後每一思及頭之辯所詠誦的那兩句,心中便十分煩惱。惱怒之下,故久久不曾給尚侍之君音訊。未料,在秋雨初降時,對方不知怎的,送來一首歌來。

信上寫久候書信不至,日日空等如何思念。正值感傷之秋,而那壓抑熱情的歌賦筆跡無不惹人憐愛。故而便請使者稍等,拉開放置唐紙的櫥櫃,連毛筆都精心挑選過。

那神態格外專情,引得時候左右的侍女們無不好奇心大起,紛紛互相傳遞眼色牽著衣袖竊議著。這回信自然是經過潤色過的,十分動情。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,這種互通情款的人很多,不過是適度敷衍著,並未深系於心。

而尚侍這邊,因為陛下默認縱容的態度,讓原本有些擔心受怕的朧月夜放下心來。那些送信的使者出宮也越來越方便,次數也更加多了。

“這樣可妥當?”

朱雀順著螢宮指的方向看過去,正見到跟在尚侍身邊的中納言站在遠遠的角落裏,正和人傳遞著什麽。

這個位置已經十分偏僻,但是她也肯定想不到陛下與兵部卿宮時常在此處散步游樂。這一舉一動全都落入他們的眼中。

“我就知道瞞不過你……”陛下嘆著氣,有些難以啟齒地解釋,“我既然不能給予她寵愛,便不如裝作不曾發現這些。若非因我,她的大好年華又怎會平白困鎖在這深宮裏。”

螢宮看了他一眼,“……你倒是一直這般善良。”

陛下搖了搖頭,苦笑著說:“自欺欺人罷了,你又何必嘲笑我呢。”

“並沒有這個意思,”螢嚴肅地說。但是那雙眼睛裏卻深藏著晦澀的,叫人看不懂的譏誚,“只期盼其他人也能有如此善意了。”

“這又是什麽意思?”朱雀大為不解,很是疑惑。

“唉,朱雀又何必裝不懂呢,”螢往前走了兩步,掐了一把紅葉,捏在指尖把玩著,“你明知道這樣下去,這種事情是藏不住的。若是真事發了,你又要護住誰呢?”

“我……”

螢掃了朱雀滿是猶豫的臉一眼,招了身後的一位侍從來,小聲囑咐了幾句。那侍從聽了點點頭,小步跑到前方還在悄聲私語的中納言面前提醒了一句。中納言和那傳信之人看到這邊的陛下與卿宮,駭得連忙跪下來,瑟瑟發抖不敢說話。

見達到了目的,螢拉過朱雀往另外一邊離開。二人各懷心思,一路不言。朱雀如何想來螢大概知曉一二分的。若是他一直想要這樣當做看不見也不是不可以。今日的提醒不過是一次警告,只是也沒有下一回了。

卿宮的善意少得可憐,看在陛下的面上,也到此為止而已。只期盼日後,其他人也能考慮兒女情長的磨人痛苦,施舍那一兩分善意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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